刘健坐稳了,呷了口茶。
他低着头,随即感慨:“真的老了啊,忙碌了大半辈子,谁料呢,却发现,眼下许许多多的东西,都看不懂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
他摇了摇头,一味苦笑。
方继藩了了一桩心事,如释重负,可以去给皇帝那儿交差了,想到这选吏之法,这其中有多少艰辛的过程哪,如今,总算是功德圆满,不容易啊。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刘公有什么想批评的,尽管说就是,小子,虚心受教。”
刘健瞥了方继藩一眼,如鲠在喉,却又摇头:“可不敢,可不敢,老夫一大把年纪了,怎么敢批评,若是挨了揍,一辈子的斯文,也就扫地了。”
方继藩立即发出哀嚎:“刘公,话不能这样说呀,冤有头债有主,打人的是张信那些狗东西啊,我方继藩清清白白,斯斯文文……从来都是和人讲道理的呀。”
刘健听方继藩哀嚎,就觉得难受,方才和你说隔墙有耳,你却在此声震瓦砾,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此吗?
他只好苦笑,压压手:“好啦,别闹,别闹,认真的说,你这章程,加上了这一条,就没有问题了。”
方继藩道:“完美无缺?”
刘健却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方继藩一眼:“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也自觉得自己所制定的法度,完美无缺,为此而骄傲自得,认为只要子孙们按照他所定制的祖宗之法,便可延续万世,天下安定。老夫也就说一句耿直点的话,你方继藩,及得上太祖高皇帝一根手指头?”
方继藩点点头:“我想,一两根手指头,总还及得上吧,刘公这么瞧不起人?”
方继藩心里想,也就是因为他是太祖高皇帝,换做是别人,我方继藩绝不服的。
刘健不理会他无力的辩驳,继续气定神闲:“可见,世上没有完美无缺之法,你这章程里,老夫至少看到有四五处,不通情理的地方,可是,老夫不必指摘出来,只让你加上这第一条,你道是为何?因为任何法度,都需根据实情,这叫有所本,这第一条,便是根本,有了这个根本,至于开出什么枝杈和叶子,这都是细枝末节,可以改,可以完善,修修补补,也就能用了。”
顿了顿,他叹口气:“可哪怕再如何修修补补,也永远到不了完美无缺的地步,世上的事,终究不过两个字……‘得失’而已,有得就有失,有失,方可得。得失之间,如何平衡,如何掌握好分寸,立足于这一点,去看待你这新制,你才在这内阁里,算是入了门了。万万不可有所谓完美无缺的念头,这古往今来,多少聪明才智之士,哪一个,不比你方继藩强千倍百倍,若真有完美无缺之***得到你方继藩来?老夫说一句不怕挨揍的话,你方继藩算老几?”
方继藩乐了,哈哈大笑:“你们读书人真厉害,我说一句,你们能说一百句。
他挺能理解张信这些人了。
讲道理讲不过,骂人都骂不赢,引经据典,又没人家有逼格,只好打死这狗娘的东西了。
方继藩捡起章程:“那我走了,告辞。”
“快走,快走。”
方继藩动身,刘健也笑吟吟的宋出来,开了门,一面道:“齐国公啊,科学院的事,你要费心了,以后,万万不可滋生事端。”
几个中书舍人和书吏侧目而来。
方继藩言不由衷的道:“好的,好的,回去我一定教训他们,以后再不劳刘公费心了。”
“你能接受教训,老夫也就放心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方继藩:“……”
一溜烟出了内阁,方继藩便回到西山,根据章程,撰写了奏疏,让人送进宫里去。
王金元此时却在外探头探脑。
方继藩瞥了他一眼,道:“滚进来。”
“是。”王金元笑吟吟的进来:“少爷,有几件事,要禀告。”
方继藩坐下,翘起二郎腿:“说。”、
“这第一件,是太子殿下让人来说,那海船上,蒸汽机已经装上去了,不过还涉及到一些改动,方可下海,额外,又让拿五十万两银子去。”
方继藩叹了口气:“这谁生出来的孩子啊,我若是生这么个玩意,他出来我便掐死他。”
少爷背后腹诽太子殿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王金元早已习以为常,以前还会吓得尿裤子,现在却是忍俊不禁,乐了。
方继藩瞪他一眼:“我说不是太子,说的是你。”
王金元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啥也没说,拼命点头:“是,是,小的该死。”
方继藩叹口气道:“拨付过去吧,让他赶紧,还有……若是沉了船,这银子,他吃了多少,都要吐出来。还有什么事?”
“还有欧阳先生,他回保定上任去了,他来这里,耽搁了太久,所以,得赶紧回去,来不及和少爷告别,临行的时候,他哭了呢,说是不能侍奉少爷……”
方继藩感慨:“欧阳志还是很中厚的,像我,是个实在人。”
…………
过了七八日,这些天,天气变得有些冷了,方继藩穿上了朱厚照织的毛衣,保育院里,一群少年们嬉闹,他们依旧还有读书,只不过……现在一个月,也只来六天,其他时候,或在营中,或在西山县。
孩子们的生活,是充实的,他们打小,几乎是朱秀荣养大,从前的时候,是他们哭着寻朱秀荣诉苦或是索要零食,现在……却是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带着各自的礼物来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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