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可高兴的?”康乔在手机那头喋喋不休,操着各种恶劣的字眼往我耳膜上砸,只为抒发她难以置信的情绪,“高兴你喜欢上了一二手货,捡破鞋。捡破鞋就算了,还有孩子,整就一破鞋还拽只小拖油瓶。你才多大?你自己还是你爸妈的大拖油瓶呢。”
伺候我爷爷吃完午饭歇下后,我偷跑到走廊尽头,停在窗台边给康乔打了个电话。她是我大学室友兼职闺蜜,自打我被属于江医生的那柄丘比特箭穿心而过后,她就一直在关注着我和江医生的进展。
我第一时间向她汇报了有关江医生的最新讯息,言简意赅,离异,有孩子。
说实话,这个身份,无论摆在哪个盘正条顺的女孩子面前,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包括我,在没碰见江医生之前,我一直认为离异男人大抵不是有出轨偷情前科就是游手好闲的失败者,这样的人,我看都不会看一眼。可是自从认识江医生之后,我就觉得自己以前的眼界实在太窄了,太狭隘了,太浅显了,太以偏概全。
我永远都记得一周前我起了个大早来看爷爷,打着哈欠,走出电梯,拐弯走进病区,见到江医生的第一眼。
省人民医院的关系,尤其还是充溢着“脑出血”“脑梗塞”这种大众老年病的神经内科住院区,必然会一床难求。
当时,走廊上架着两张临时床位,有个老太太坐在其中一只的床缘,身穿白袍的青年就站在她面前,低头问了几个问题,又指挥她做了几个动作。老太太似乎都有些不耐烦地在瞎嘟囔,但他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润着温和,耐心,宽容和谦逊,像冬天的霁阳升起来了。
接二连三打哈欠的我,就偏偏在这一个上面卡壳,愣是没打出去。根本来不及阻止,被偷袭一般,有一枚隐形的子弹就从我半张的嘴唇间打了进去,几乎一击毙命。我没法控制心脏的疯跳,呼吸的错乱,就跟将死之人差不多。但我并没有死啊,这枚子弹就本能地从我胸口炸开,长成花瓣,重重叠叠,花朵繁复,身体里瞬间怒放出一个春天。
后来我和康乔分享了当时的奇妙感受,她根本不屑一顾:“要不是江医生脸好个高气质佳你怒放个什么春天啊,你让王宝强黄渤之流穿个白大褂站那试试,你经过的时候不对他怒放个屁都算好的了。”
我心悦诚服地点头,对,她分析的很中肯。
那天,我就怀揣着一个砰砰跳的春天,还目不斜视装冬日般冷峻,从他身畔经过。我暗搓搓地偷听到有病人叫他小江医生,小江主任。这儿的病人年纪大多五十岁靠后,他们唤他的时候都爱带个“小”字当前缀,因为他生得年轻,清俊又斯文。
那天,我找到爷爷的病房,门边的铭牌上写着床位号,1806,数字的旁边是责任医师和护士的金属黑体字,上下平行,我瞄了一眼责任医师后头,摆明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姓氏的发音跟“jiang”完全不挂钩。
心微微下沉,说不失落是假的,江医生为什么不负责我爷爷?这是当时油然而生的第一个念想。
之后几日,因为奶奶身体状况也一般,而且她体型偏胖,睡不来医院的陪护折叠小床。晚上就换我待在这,大概是第二天下午吧,奶奶扶爷爷去走廊有太阳的地方散步,活动筋骨。我就一个人被落病房里看电视。
没过一会,门口有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似乎有人走了进来,我偏头朝那看过去,就看见了四十八小时前曾让我心花怒放万物复苏的导火索,
江医生。
他穿着黑色毛衣,里面有衬衣的领子露出来,被衣主整理得笔挺干净。服装颜色里属白色最不显瘦,但江医生身上微敞的白大褂却衬得他两条腿意外修长。
再一次见到他,春天嗖一下过渡到盛夏,轰得一下,室内暖气直升一百摄氏度,我脸烫得像前不久刚被开水浇过。
妈妈呀,明明在一本正经坐姿正常地看电视,为什么我还是有种出尽洋相的窘迫感?
大概是见到病床上没人,来人视线回到我身上。他看了我片刻,似乎在斟酌和定夺我的身份,接着,他才问:“你爷爷呢?”
他猜的可真准,他可真会看人。我下意识收了收下巴,这样脸盘应该不会显得那么大:“跟我奶奶出去散步了。”
我故作平静地答着,边在心里反复叨念,我一点都不紧张,我一点都不紧张,我拼命督促自己,打着气。
他颔首,“那我过会再来。”
江医生像是要走了,可我还想再跟他多说几句话,我叫住他:“你是我爷爷的主治医师哦?”
他纠正了一个字:“我是你爷爷的主治医生。”
我没搞明白:“主治医师和主治医生不是一回事?”
“主治医师是职称,主治医生才是称呼。”江医生随意解释了两句,跟我想象中的耐心温和如出一辙。但他的耐心温和不并掺杂软弱妥协,全然一派融入骨子里的好度量和好教养。
镜片也一点都遮不住他狭长漆黑的眼睛,他眼神向来坦荡沉稳,可我还是被看得心头火辣辣的。
我绞尽脑汁地刮着话题,只为了让他多在病房留一会。怕他看出我的小心思,我只能用力在脸上每一处施展着困惑劲和求知欲:“噢,既然你是主治医生,那怎么每天来病房的都是一个女医生而不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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