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虽然从未上朝议过政, 可这么多年的书也不是白读的。白康透过来的这点事儿, 他在走到东宫前就琢磨出了端倪。
——陛下这是因为一时没有明面上的理由动弟弟们, 所以拿谢逢敲山震虎?
一直以来, 他们所拿不准的, 都是谢逢到底有无口出大不敬之言, 诧异的是陛下竟会因为一句话如此震怒。可他们都没想过, 陛下或许根本就清楚谢逢有罪无罪,只是把他推出来当了靶子。
这个念头在谢迟心底一冒头就生长起来,像是早春后迅速抽芽的藤蔓, 延伸向四方。
他不知不觉地笃信了这个想法,然后不知不觉地又在思量,身居高位的亲王们, 知不知道这些呢?
他们在朝上议政, 接触的必定比他更多。想来该是明白了,所以退了一步。
不过, 或许也没有那么明白。倘若他们对谢逢不够熟悉的话, 未必和他一样坚信这是冤案。
但, 即便他们不觉的谢逢冤枉, 也势必能看出陛下对此事的不容忍, 陛下不容忍一丁点的反心。
那么对国祚的算计, 他们大概也不得不再谨慎一点。即便过继宗亲这事听着要比谋反合理得多,于律例也合,眼前的情形也会迫得他们不得不多想一想, 此事会不会撞上陛下的霉头。
所以, 他们都退让了。或许他们还是想要那个位子,可眼下风声太紧,他们不敢去火上浇油。
陛下可以算是胜了一战,陛下成功地将亲王们的动作止在了过继之事挑明之前,这比挑开了再收拾要好。谢逢的处境令人望而生畏,一时之间,大概不会有人再敢妄动。
可是,谢逢呢……
他正身处巨大的迷茫和恐惧中,这迷茫和恐惧是九五之尊加给他的,旁人难以撼动。
谢逢才十八岁。
不忠不孝是多严厉的斥责?这罪名若陛下不给他洗清,他恐怕要在迷茫恐惧里过一辈子。除此之外,不免还有旁人的指摘。
如果他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谢逢呢?那虽不能免去旁人的指摘,但或许能稍减谢逢的恐惧?
——这想法在谢迟心头一窜,即被他摇头摒开。
陛下不同谢逢明言,必有原因。他横插一脚容易,万一令谢逢身陷更糟的境遇呢?谢逢现在已经不堪一击了。
只能盼着他自己熬过去了……
小蝉说,守得云开肯定能见月明。但这样的处境,只怕身处其中的人会熬不住,熬不到见月明的那一天。
谢迟心底升起一股巨大的苍凉。那位谢逢口中的“皇伯”、那位一度让他感觉到亲近的长辈,近来又离得越来越远了,远到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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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自己有心事的缘故,谢迟接上元显后,没注意到元显闷闷不乐。元显一路上打量了他好几回,最后还是没敢吵他,等到了明德园,他才趁着谢迟读书时,悄悄拽了拽的叶蝉衣袖:“娘……”
“嗯?”叶蝉看向他,他把声音压得更低,踟蹰着说:“娘,我能不能……不三天回一次家了呀?”
叶蝉一愣:“你想一天一回吗?”元显背后不远处的罗汉床上,谢迟闻言放下了书。他原也在想,如果当下的斗争太厉害,最好能寻个由头不让元显给元晰伴读了,不然东宫里气氛那么紧张,对元显也不好。
结果却见元显摇头:“我想和元景一样,八天回一次家。”
“?”叶蝉和谢迟都怔住,然后叶蝉问,“为什么啊?”
元显懊恼道:“我三天回一次家,功课总不如他们!”
叶蝉顿时有点紧张:“老师罚你了?”
元显摇头:“没有,张大人不罚人。可是,我不想总比别人差。而且东宫来了很多新的堂兄堂弟,有很多人都懂很多东西呢!”
“……”叶蝉微哑。想当初,他们扛了那么久才让东宫退了一步,说元显三天就可以回一趟家。没想到啊,这刚过俩月,人家自己要求八天回来一次了!
她神色复杂地看向谢迟,谢迟一喟:“元显。”
“?!”元显可没想到他听见了,转过身无比心虚,“爹……”
谢迟起身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你先去跟弟弟玩,我跟你娘商量商量这事。”
“哦……”元显鼓鼓嘴,跑出去找元晋了。谢迟在床边坐下,叶蝉道:“由着他吧。”
——虽然他们当时争取得颇为不易,可眼下元显上进好学,他们难道能拦着吗?
谢迟叹了口气:“最近朝中不安稳,东宫那边……我怕对孩子不大好。”
叶蝉微觉紧张,想了想又松下了气儿:“他心情倒还挺好的。”
如果有别的事令他不安,他大概很难这样专注于自己比谁差的问题。小孩子嘛,如果和小伙伴处得不好,肯定当个大事来说。
谢迟点点头:“那倒是。”
他倒也并不觉得朝中的事会涉及这些小孩子,即便谢逢身为陛下的侄子已经被推了出去,他也依旧不觉得会牵累被召进东宫里的这些——他们实在太小了啊,就算在紫宸殿门口喊要造反,那也就是童言无忌,充其量打一顿让父母接回去好好教,说杀鸡儆猴会杀到他们头上那就太夸张了。
可是他还是心里不安生。自家的孩子自家疼,他最近又被谢逢的事搅得心绪低落,眼下克制不住地为元显瞎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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