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酒用的大概是上好的美酒, 谢迟能清晰地感受到琼浆过喉时溢起的那股酒香。
然后他克制着情绪, 抬眸看向皇帝, 皇帝也正看着他。
谢迟哑了哑:“小蝉不知道这件事, 还请父皇……”
“朕会照顾好你的妻儿, 会立元昕为太孙。”皇帝言简意赅道。
谢迟点了点头:“多谢父皇。”
皇帝忽地问他:“你恨不恨朕?”
谢迟听到这句话的同时, 头脑中涌起一阵晕眩。
他于是扶了扶额头, 抑制着不适,摇头道:“这么多疑点直指儿臣,换作谁都照样会怀疑的。”但同时, 他也禁不住地在想,如果他是皇帝的亲生儿子,皇帝会不会即使怀疑, 也能对他更仁慈一点儿?
接着他又道:“何况父皇首先是皇帝, 其次才是儿臣的父亲。”
皇帝默然不言,谢迟头眼昏花的感觉逐渐加重, 终于身上酸软地栽倒下去。傅茂川伸手扶了他一把, 皇帝则淡漠地摆了摆手:“扶太子去侧殿。”
“父皇……”谢迟眼前的一切已然都化作虚影, 他撑着最后一丝清醒, 切着齿又说了一句, “求您彻查凶手, 求您照顾好小蝉和孩子们……”
皇帝没有回应,他也再没有气力撑着多等了。傅茂川招手叫来了两个小宦官,无声地将他扶了出去。
那进宫禀话却冷不丁目睹太子被赐死的御令卫看得整个人都僵了, 皇帝抬眼瞅了瞅, 一声咳嗽:“你看见什么了?”
“……”那御令卫毛骨悚然,赶忙抱拳道,“臣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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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殿,谢迟浑浑噩噩地睡着,浑身无力,神志也混乱一片。
他睡得不踏实,于是觉得自己大概并不是在睡,而是正往黄泉走。他在混乱中看见小蝉、看见孩子们、看见爷爷奶奶,也看见父亲,看见皇帝。
小蝉一点都不知道他会被赐死,连他自己都没料到。乍然听到这事,她一定很难过。
谢迟感觉一颗心被紧紧揪住。
是他,是他先拿以死自证去赌的。他以为这场赌他必赢,可是他赌输了。
傅茂川把那盅酒端给他的时候,他脑子里都是蒙的,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就是这酒他不得不喝。
这酒,能证明他的清白,他多怕自己有几分迟疑,就会让皇帝再生疑惑。
他越是干脆地喝下去,皇帝就越会信他。皇帝越信他,小蝉和孩子们便越安全。
可是,他真的不甘心。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还是会争这个皇位,但他要这个暗处的对手,死无葬身之地!
强烈的恨意在梦境中碰撞,谢迟在一刹那间突然醒来。眼前复又昏花了一阵,接着,并不陌生的侧殿场景映入眼帘。
“?”谢迟滞住,周身紧绷地看着四周。殿门口的一名宦官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到寝殿去禀话。
片刻工夫,皇帝进了殿。
谢迟脑子里还一阵阵地晕着,看见皇帝霎时一愕:“父皇?您怎么也……”
“死了”两个字到了嘴边,又被他给噎了回去。
皇帝驻足瞧了瞧他,复又提步,一直走到床边坐下。
谢迟依旧一脸疑惑地打量着他。
皇帝盯着地面,一语不发地过了半晌,沉沉叹息:“你说朕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父亲。”他顿了一顿,“朕确实首先是皇帝,但朕也一直在尽力做个好父亲。”
即便他的三个儿子是都没留住,可没有哪一个是死在他的手里的。
“就算此事真是你所为,朕也不会杀你。”皇帝说着,苦笑着看了看他,“你倒是死得很决绝。”
谢迟哑然,转而失措。
自事发去,他就在担心皇帝不信任他,到头来,却是他对皇帝信任不够?
皇帝却先了一步道:“罢了,也怪朕对你生了疑,才把你逼到了这一步。”
然后两个人各自沉默,心里皆五味杂陈。气氛因此而变得有些尴尬,良久之后,皇帝又说:“这回是朕对不住你。”
“……父皇不必自责。”谢迟摇了摇头,“指向儿臣的疑点着实太多了。而且……”
皇帝有些紧张地看向他,他笑了笑:“儿臣饮下那盅酒时,也曾想过,若儿臣是父皇亲生,父皇会不会待儿臣仁慈一点儿。”
彼时他觉得,若他是个真正的皇子,皇帝或许不会这样干脆地任由他死去。
那个念头令他冷到极致。现在他却知道了,皇帝对他,也是并没有那么狠的。
同样的事放在旁的皇子身上,大概也就是做到这个份儿上。
他心中已完全释然。
皇帝凝视了他半晌,竟不知该说点什么,便只能笑道:“那你歇着,那迷药的药劲儿也不小,你歇好了再回去。”
“诺。”谢迟颔首,皇帝又说:“明日起,这案子交给你查。你在朕这里已清白了,但在天下人面前,这清白你要自己挣回来。”
谢迟复又应下,皇帝点了点头,便起身回了寝殿。
待得皇帝离开,谢迟重重地栽回床上。
——这药劲儿,真的好足!
他现在感觉自己脑子里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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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里,叶蝉只觉谢迟这天回来的格外晚。她于是以为皇帝的身子又不好了,在他回来时紧张得不行:“父皇怎么了?”
“……没事,父皇挺好的。”谢迟一哂,“倒是你夫君我,今天死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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