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媚娘长长叹息一声:“元圣恐惧流言日,巨君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秦楼月苦笑道:“副宗主是决意如此了。”
百媚娘没有说话,反倒是丑奴儿开口道:“不这样做还能怎样,难道等着醉春风来杀掉全家吗?”
胡良啧啧道:“所以说,混江湖,万事留一线,没有斩草除根的本事就千万不要把事情做绝了,否则便是把自己的路也给走窄了。”
李玄都望向秦楼月,“如果你愿意与我们一道,我便事后还你自由,如果你不愿意,我便现在杀了你。”
秦楼月脸上苦笑更甚:“蝼蚁尚且贪生,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好。”李玄都说道:“不过有个道理,让人害怕比让人尊敬更易获得忠诚,说起人心,我更相信畏威而非怀德,所以还望见谅。”
话音落时,他伸手在秦楼月胸口一点,有剑气生出。
被制住了所有修为的秦楼月根本无力抵抗,只能任由这道剑气浸入体表,如同毛虫之刺毛,针扎一般,而她自身的气机竟是无法将这些剑气驱逐出去,不由得大为惊骇。
李玄都道:“此乃清微宗的‘三分绝剑’,‘三分’是取自‘入骨三分’之意,一旦被剑气入体,便如附骨之疽。在剑气落地生根之后,每日子时都会发作,发作时痛入骨髓,且时日渐久之后,剑气还会侵袭经脉、心脏、丹田气海,如同根蔓遍布全身上下,至死方休,故名‘绝剑’。此剑本是清微宗处罚犯事弟子的手段,若无专门解咒手法,就算是归真境的高手,也要日日受苦,不得解脱,当年有一位清微宗天人境大宗师被当时只有归真境的清微宗宗主植入‘三分绝剑’,用了十年也没能逼出体外,所以你就不用多费心思了。”
秦楼月顿时脸色惨白,再无半分侥幸之念。
在种入“三分绝剑”之后,李玄都伸手在秦楼月的肩膀上一拍,原本刺入她体内各处要穴的“七凤羽”自行弹出,同时那股异种气机也被他收回,秦楼月再次重得自由。
然后李玄都掐了一个剑诀,秦楼月立时感觉体内好似有无数小虫爬行,又好似有无数针扎刺痛,让她痛不欲生,顿时站立不住,半跪于地。
李玄都平静道:“这便是‘三分绝剑’,时日越深,痛楚也就越大,我曾经亲眼见过一个受此刑罚之人因为受不了此中之苦而自我了断的场景,我希望你不会有这一天。”
脸色苍白的秦楼月全身上下都在微微颤抖,肌肉不受控制地不断收缩,使得她不时抽搐一下,显得颇为滑稽,同时也让她想要起身都很困难,只能勉强点了点头。
李玄都再掐一个剑诀,抑制住她体内的“三分绝剑”之后,转头望向百媚娘,道:“百媚娘,我自信看人还算得上一个‘准’字,再加上丑奴儿相信你,所以我也信你。”
百媚娘并无太多喜色,有的只是凝重,道:“承蒙李先生错爱,百媚娘愧不敢当。”
李先生面无异色,只是轻轻拍了下腰间所悬的“人间世”。
就在此时,胡良看似无意道:“可惜颜飞卿因为那太阴尸出世之事而被慈航宗的婆娘给叫走了,若是他还在此,也不必如此耗费心力,直接打上门去便是。”
言之看似无心,听者多半有意。
百媚娘、丑奴儿、秦楼月三名女子各自脸上都流露出不同程度的惊讶。
如果换成一个无名小卒说自己与堂堂正一宗掌教如何如何,定然不会有人相信,只会当他在胡吹大气,可这话换成堂堂紫府剑仙来说,那就十分可信了。毕竟论起身份师承,紫府剑仙都不会弱于这位正一宗掌教,而且在绝大多数情形下,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阶层的人与什么阶层的人相交,权贵子弟不会与平民百姓共处一室,同理,江湖上的宗师人物也不会与江湖上的小鱼小虾称兄道弟。
只是有一点让人想不通,当初紫府剑仙与正一掌教在帝京城头上打生打死,如今怎么相交甚笃了?不过再转念一想,却也没什么想不通的,这世上哪有永远的仇人?又哪有永远的朋友?还不是因利而聚,因利而散,只要其中利益足够,紫府剑仙与正一掌教重归于好,也在情理之中。
常年操持天乐宗事务的百媚娘又不免多想了一层,紫府剑仙的师承已是来历不凡,如今他又与颜飞卿交好,会不会正道各宗联手对于天乐宗发难?若是如此,天乐宗又如何能有幸理?
念及于此,百媚娘难免脸色平添一分晦暗。
其实有些时候,能否看清局势,与聪明与否,有关系,但没有必然关系,更多还是看谁能知道的内幕更多,这也就牵扯到谁能站得更高,方能看得更远。聪明人能从极少的内幕中,知道更多的局势情形,可如果两眼一抹黑,就算是聪慧绝顶之人,也只能无可奈何,可只要站得够高,就算是一个平庸之人,也能纵览全局。
醉春风将天乐宗迁入“天乐桃源”之中,有利有弊,弊端便是天乐宗有坐井观天之嫌,关起门来过日子固然没错,可如果两耳不闻窗外事,就难免消息闭塞。
胡良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将话语故意说得云遮雾绕,好让这几位天乐宗之人自己去联想,世人大多如此,别人亲口说出的话语,不会全信,可自己从别人话语中思索出的东西,却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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