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在雷公的尸体前伫立良久,最终只是叹息一声,伸手一探,以气机从此人的身上摄过一枚指环,似是青铜材质,做工粗糙,也就是他的须弥宝物。
须弥宝物这种东西,巧夺天工,各大宗门和朝廷工部都有专门的能工巧匠负责打造,其原理说难不难,不外乎就是道门的“袖里乾坤”,或是佛门的“掌中佛国”,甚至“须弥”二字都是取自佛家的“须弥芥子”之说,锻造此物的关键在于材料,需用一种名为“星陨天青石”的石头,此种石头与普通天青石的外表相似,不过却是天外流星坠落在人间的遗留之物,内在与天青石大不相同,故名星陨天青石。
得到星陨天青石之后,将其研磨成粉,这种粉末又名“星尘”,按照一定比例掺杂入其他材料之中,再辅以各种符箓,便可制成须弥宝物。按照加入“星尘”的多寡,也决定了须弥宝物容纳的上限大小。
青鸾卫和六扇门都会为其中高官配备发放须弥宝物,其中空间大小不过香囊而已,像“十八楼”这般大小的,少之又少。雷公虽然是天人境大宗师,但须弥宝物的空间也不过一个梳妆盒那么大,而且内部结构并不规整,显然是制造工艺不精的缘故。在须弥宝物中,只是放了一本破旧的册子,一套换洗的衣衫,以及几封已经拆开的密信。
李玄都先将须弥宝物放置一旁,然后将雷公的尸首就地安葬,毕竟生前也是一位天人境的大宗师,人死万事空,不管生前有什么恩怨,死后终是不好让他暴尸荒野。
安葬好雷公之后,李玄都先是取出那本破旧的册子,书籍无名,封面和每一页的边边角角都已经十分老旧,显然是被人经常翻看的缘故,李玄都大致翻看了一下,竟是手抄本,而且来源不是同一种功法,摘抄颇多,恐怕除了雷公之外,没人能完全看懂,若是贸然修炼,怕是会出很大的岔子。
李玄都将这本册子连同这个扳指一起放入“十八楼”中,待到日后缺钱,可以将此书和这个须弥宝物一起拿去白莲坊典当。
关键是那几封密信,李玄都大致浏览了一下,不由皱起眉头。
青阳教在起事之前,多在暗中活动,为应对青鸾卫和六扇门的缉捕,互相之间的联络都有各种暗号、暗语,没想到如今的青阳教还是没有将这个传统丢掉,信中多是各种暗语,乍一看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如果是小事,又何必专门写信,然后又被雷公放在须弥宝物之中。
李玄都看了半天,不得其解,毕竟他过去从未与青阳教有什么接触,也未想过去招惹他们。
就在此时,在背后有轻微脚步声响起。
李玄都转身望去,只见白绢扶着秦道方正朝着这边缓缓行来,秦道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似乎伤到了腿脚。
李玄都暂且将信收入袖中,迎上前去,拱手道:“秦部堂。”
“原来是李紫府。”秦道方拱手还礼,道:“我们这些张相旧人,早就听闻过李紫府的大名,可惜缘锵一面,没想到会在今日见面,又会是如此情形。”
扶着秦道方的白绢忽然道:“你不是说你叫李玄都?”
李玄都解释道:“‘玄都’是我的名,‘紫府’是我的字,称我李玄都也可,称我李紫府也可。”
白绢又道:“你果真是紫府剑仙?”
李玄都望向白绢腰间的佩刀:“那不知白姑娘又是何人?”
白绢被这话噎了一下,不由瞪了他一眼。
李玄都毫不示弱,微笑着与之对视。
白绢轻咬嘴唇,只能偏开视线,
就在此时,秦道方插言道:“你们早已相识?”
“认识。”
“不认识。”
两人同时开口。
前者是李玄都所言,后者是白绢所言。
秦道方微笑道:“那就是认识了。”
李玄都道:“女儿家喜欢口是心非。”
秦道方点头赞同道:“有理。”
白绢被这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一起挤兑,大为羞恼,干脆是撇开脸,不再搭理他们两个。
秦道方感慨道:“青阳教来刺杀我,不奇怪,可我没想到青鸾卫也参与了此事。”
李玄都轻叹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青鸾卫是来杀我的。”
秦道方沉默了片刻,道:“虽然这番话不该由我来说,但我还是想说,肉食者鄙。有些人把百姓苍生当蝼蚁惯了,以为不过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觉得翻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圣贤有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如今大水已经淹没到了胸口,他们还是觉得内斗要紧,这便是自取灭亡了。自寻死路,神仙难救。”
李玄都轻声道:“部堂高见。”
“什么高见,牢骚太盛防肠断。”秦道方苦笑一声,叹息道:“有些人终究会为他们今日的傲慢付出代价。蚍蜉撼大树,并不可笑。蚍蜉,谐音‘匹夫’,要知道匹夫一怒,可不仅仅是血溅五步那么简单。遍览史册,有些居于庙堂之上的人,并不高明,也没有远见,不过是坐在了那个位子上,一举一动都会发出极大的动静罢了。”
李玄都轻声道:“张相曾经说过,庙堂之高,可如果这个高,使得庙堂之上的人彻底脱离了底层的百姓,那么庙堂就成了一个笑话,一座空中楼阁,随时都会跌下来,而跌下来的结局便是粉身碎骨,这座楼阁以及楼阁里的人,谁也不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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