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陆时贞懂得,李玄都自然也懂得。
二师兄做不成宗主,心灰意冷,自然想要让自己的亲近之人去做这个宗主,所以他竭尽全力去扶持李玄都上位,就如庙堂上的外戚权臣扶持自家外甥争夺皇位一个道理。
再说“五毒真丹”之事,炼制何其艰难,曾有正一宗的高人欲要炼制“五炁真丹”而不可得,李玄都能侥幸炼成,乃是集合了正一宗、慈航宗、玄女宗、东华宗四宗之力,张海石以一己之力,能在数年之内凑齐材料,并请动万寿真人亲自出手炼制,这其中的人脉关系,又岂是可以小觑的?
江湖不只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
这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想要纵横江湖,有一身天人造化境的武力便差不多足够,可想要让江湖俯首,那就远远不够了,哪怕是长生境也不够。
所以秦素问李玄都累不累时,李玄都会回答说,累,而且是心累。
初入江湖时,都会向往江湖的逍遥,会羡慕快意恩仇,可这世上,几时有过逍遥人,哪个不是笼中雀?这座江湖便是最大的牢笼。
经过了这么多的大风大浪和大起大落,李玄都也想开了,他倒是不如秦素活得明白,说破大天都是虚的,不做圣人完人,不做英雄豪杰,不做道德君子,不做江湖浪子,先顾好自身,再想想别人,能做一分便做一分,能做十分便做十分,但求尽力而为,问心无愧罢了。
就在陆时贞在想这些的时候,李玄都与秦素则在讨论着剑的名字。秦素提议了几个名字,不愧是写书的,个个名字都是仙气十足,不过都被李玄都以过于女子气给否了,毕竟他一个大男人拿出把名字仙子气十足的剑,未免太不像话了。秦素则以她就用“欺方罔道”这把名字很男子气的佩刀为由进行反驳,然后李玄都再以“欺方罔道”只是秦清借给秦素的理由反驳秦素的反驳。
反驳来反驳去,最终秦素赌气不取名字了,既然不用她想的名字就别让她出主意,让李玄都自个儿想去。李玄都自然是先把取名字的事情放在一边,赔了小心去哄秦大小姐,好在秦大小姐不记仇,也认哄,很快两人又和好如初。
就是两人一番笑闹下来,时间花了不少,名字还是没有定下来。
陆时贞回过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不由轻叹一声。
年轻男女之间的事情,总是让他们这些经历沧桑的老人心生万般感慨,或是会心一笑,或是怅然一叹。
取剑之事暂告一段落之后,陆时贞专门设宴留客,两人自然不会扫了这位陆庄主的颜面,留下来赴宴。其实说是筵席,也不过四人而已,李玄都和秦素,再加上陆时贞姐弟二人。
一番觥筹交错之后,两人便要告别仙剑山庄,返回琅琊府。
……
转眼间已经是春末四月,眼看着便要迎来酷暑夏日。
自从老妻亡故之后,李道虚就搬到了蓬莱岛的八景别院之中,一年之中,最少也有八个月的时间把自己关在别院中名为真境精舍的丹房之中,闭关玄修。
在李道虚闭关玄修期间,整个八景别院大门紧闭,不许任何人走进一步,在别院周围则有天魁堂负责护卫,说是护卫,其实挡客的作用更大一些。
一艘小舟飘飘荡荡而来,在蓬莱岛的码头靠岸,此时的码头上已经站了好些人,衣着各有不同,但是共同点是都在腰间悬有佩剑。
清微宗注重规矩,佩剑的方式也大有讲究,背后负剑的是普通弟子,腰间悬剑的是各级管事。
为首之人是个白发老者,只是在腰间象征性地悬了一把袖珍小剑,最多三指长,银丝黑鞘,装饰意味更多一些。
在小舟停下之后,一众人等立刻迎了上去。远远地,白发老人就拱起了手:“二先生。”
乘舟而来之人正是二先生张海石,他还是老样子,一身黑衣,手中拄着竹杖。这名白发老人也不是旁人,正是天魁堂堂主李如师。
此时李如师已经不见当日的戾气,反倒是满脸堆笑,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与张海石是多好的朋友。
走近之后,李如师拱手行礼道:“二先生驾临蓬莱岛,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都是老狐狸了,前不久刚刚撕破了脸皮,转眼间又和没事人一样,两副面孔随意转换早已是寻常事,于是张海石也报以一个笑脸,道:“什么有失远迎不远迎的,李堂主这是挤兑我了。”
“二先生言重了。”李如师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我哪里敢挤兑二先生,毕竟这清微宗上下谁不知道,二先生才是首徒,三先生也好,四先生也罢,都是晚辈,在这清微宗,除了老宗主之外,就当属二先生了。”
“这话若是放在以前,自是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放在现在,就有些不合时宜了。”张海石微微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道:“如今老三已经是我们清微宗的宗主,我怎么能排在他的前面。”
“不至于如此,宗主也不能不讲尊长资历。”李如师虽然是在笑着,但是认真去看他的眼神,就会发现里面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冰冷一片。
张海石脸上又有了几分笑意,道:“老三愿意给我几分薄面,那是他有容人之量,我可不能不识好歹,更不能不讲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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