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重高声道:“李玄都代宗主,请升座受拜!”
李玄都手持竹简,走向高台上的宝座。
与此同时,又有千余太平宗弟子鱼贯进入广场之中。
千余名太平宗弟子,千余名观礼客人,加起来将近三千人,齐齐望向李玄都。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李玄都站在象征太平宗宗主之位的宝座前有了短暂的停顿。
除了李玄都之外,没有人知道,李玄都在这个时候想了什么。沉思片刻之后,李玄都回过神来,便要登上宝座。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从天外传来一个苍老嗓音“且慢!”
“且”字刚出口时,这个声音似是还在极远之外,可“慢”字响起时,已经近在耳边一般。显得来人境界修为极高。
在座之人无不诧异,今日太平山上群雄云集,十二位宗主来了大半,这是何等阵势?就连小天师颜飞卿的大婚都不能与之相比,甚至地师也送了贺礼前来,哪个不开眼的胆敢在此时生事?难不成是四位长生境地仙中的最后一人澹台云?
想到这儿,许多人心中不由一惊,长生境是何等威势,从地师奇袭云锦山一战中已经能看出一二,若是澹台云亲至,在大天师和大剑仙都未曾本尊亲至的情形下,胜负殊为难料。
就在这时,开口说话之人已经来到太平宫前的圆坪广场之上,却是三名老者。为首一人,须发皆白,高冠博带,长髯及胸,手中拄着一根等人齐高的拐杖,气态威严。另外两位老人,须发花白,不怒而威。
三人缓步向前,在数千人的注视之下,面不改色。要知道今日能来到太平宫观礼之人,无一不是修成有成之辈,这些人一起注视之下,哪怕不曾故意催动气机,无形之中也是一股莫大的威严,更何况其中还有白绣裳、张海石、萧时雨、悟真、三位真人、太平七老的视线,寻常先天境高手都要承受不住,就算是归真境高手也要凝神屏息。可这三人却完全不为所动,可见其境界修为最少也在天人境之上。
不过这三名老者十分面生,有些不合情理。
既然是天人境大宗师,那应该是江湖上人尽皆知,就算是阴阳宗的十殿明官,也只是少有人知,绝少像这三位老者这般,没人认识的。莫不是哪位长年闭关的隐世高手?只是道理上又说不通了,就算是隐世、避世之人,也不会是凭空冒出来的,总要有根脚来历,总要在江湖上留下些许痕迹,一人不知道,两人不知道,十人百人不知道,总不能上千人都不知道。
李玄都也不认得这三人,只是隐隐觉得这三人来者不善,不由在心底里提高了警惕。
便在这时,张静修从椅上跳下。
之所以是跳下而非起身,是因为稚童模样的张静修实在太矮,坐在椅上,脚不沾地,后不靠椅背,实在有些滑稽。
不过在场之人却无一人敢于小觑这名稚童,随着张静修离开椅子,众人的视线全部都落在了稚童身上。
然后就听张静修开口道:“文帝崇道,武帝尊儒,自武帝之后,道门便离开庙堂,归于江湖,今日是江湖盛事,不知三位所来为何?”
寻常人还未回味过张静修此话的意思,在座的众位宗主长老已是明了。张静修说的是当年儒道相争之事,中古时代,百家争鸣,最为兴盛的无外乎是儒家、道家、墨家、法家。墨家讲兼爱非攻,有悖于大一统的大势,故而墨家先于儒家之争中败下阵来。祖龙用法家,后因法度过于严苛且穷兵黩武,也不得不亡。后赤帝斩白龙立国,只剩下儒家和道家,赤帝死后,惠帝即位,惠帝早亡,外戚作乱。众勋贵平定外戚之乱后,迎文帝入京继承大统,文帝崇尚太上道祖,重用道家。文帝之孙即是武帝,太后信道,武帝宠信儒生。太后驾崩之后,武帝独掌大权,听信儒生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从文帝到武帝,儒道之争持续了近百年,直到此时,儒道之争彻底落下帷幕,庙堂归儒家,江湖归道家,故而江湖宗门皆是供奉太上道祖,与信奉至圣先师的儒家弟子不是一路人。
李玄都立时明白,这三位老人并非道家中人,而是儒家中人,难怪江湖上从未听说过此三人,只因这三人根本就不是江湖之人。
为首老者冲张静修拱手一礼,道:“大天师所言谬矣。有道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江湖也好,庙堂也罢,皆是天下。”
李玄都闻听此言,转身走下高台,朗声道:“好一个天下事,还未请教尊驾高姓大名?”
老者望向李玄都,道:“老夫姓温,单名一个‘仁’字。”
李玄都立时知道这位老人的身份了,在万象学宫有三位大祭酒,其中有一位大祭酒便是姓温。李玄都抱拳道:“原来是温大祭酒亲临,失敬,失敬。”
温仁略微打量李玄都,道“阁下便是李玄都李先生了吧。”
李玄都点头承认道:“正是,不知大祭酒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温仁淡淡道:“只是想要请李玄都不要做太平宗的宗主,不知李先生能否应允?”
李玄都虽然早有猜测,但没想到温仁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心中暗忖儒家不愧是为天下订立规矩之人,果然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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