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刺汗听到李玄都如此说,缓缓说道:“中原人有个说法,叫做、叫做……虚张声势,对虚张声势,如果有人在嘴上各种威胁却不去行动,那么多半是因为做不到。如果金帐不同意和谈,辽东会怎么做?”
李玄都道:“守土戍边是部堂职责所在。”
乃刺汗笑道:“我知道,秦老头去了辽东。我是与秦老头打过交道的,真是厉害,把我们赶出秦州,又把我们赶出了凉州,可惜你们的朝廷昏庸无能,竟然把秦老头下狱了。如果秦老头在金帐,那他一定能成为怯薛军的大都尉。今年的战事很不顺利,秦老头率军打到了金帐的辖境之内,这已经不是守土戍边,对于金帐而言,这是屈辱。虽然秦老头很厉害,但是金帐的勇士会用鲜血洗刷自己的屈辱。”
李玄都道:“只能金帐进攻大魏,就不许大魏进攻金帐,没有这样的道理。”
乃刺汗加重了声音:“当然没有这样的道理,在我看来,金帐进攻大魏,这是大魏的屈辱,大魏进攻金帐,这是金帐的屈辱,屈辱只能用鲜血洗刷,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和谈呢?还是干脆利落地打上一架,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李玄都本就不是为了和谈而来,不过是打着和谈的幌子试探金帐诸王的态度,此时听得乃刺汗如此说,脸上便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羞恼之色:“这就是乃刺汗的态度!”
乃刺汗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旁边,却没有急于坐下,而是伸手扶住椅背,说道:“这是我的态度,中原的使者,我可以感受到,你没有带着诚意而来,而是别有用心。”
月离别脸色微微一变。
乃刺汗继续说道:“中原人狡诈,擅长用缓兵之计,赵政想要暂且议和,然后让金帐停止出兵,这样他就可以腾出手来南下入关,打下整个中原。当他成为整个中原之主后,他就会第一个撕掉和谈约定,转过头来对付我们金帐,就像当年的大魏皇帝,出兵北伐,将我们的王庭毁去,这是金帐人永远也不能忘却的耻辱。”
李玄都心中有了几分凝重。
在他看来,如果乃刺汗成为新的大汗,远比药木忽汗更为可怕。不过他并不如何担心,一个统一且稳定的中原王朝,并不惧怕金帐汗国,金帐汗国总是要等到中原王朝内乱衰弱之时,才能真正对中原造成威胁。在这一点上,中原王朝就像正一宗,只要按部就班地修炼自家的“五雷天心正法”,就能登临绝顶,任你是地师也好,还是清微宗也罢,都丝毫不惧,根本不必外求。当下的关键还是谋求中原太平,乃刺汗有一点说中了,李玄都这次来到金帐的确有为赵政争取时间之意,不过所用手段不是和谈,而是在汗位交替上大做文章,最好能让金帐陷入内乱境地。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乃刺汗对于中原人很了解。”
乃刺汗眯起眼睛:“我是一个战士,对于一个战士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了解自己,然后了解自己的对手。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金帐的对手就是中原,这种敌对并非因为仇恨,而是为了生存,这是长生天的旨意,谁也不能违背,所以我必须了解中原人。”
月离别插口道:“议和也是老汗的意思。”
乃刺汗淡然道:“老汗,嘿,老汗。我记得是十年之前,大家对于汗王的称呼还是大汗,十年过去,不知不觉间竟是变成了老汗。老汗老了,再也不复年轻时的勇武。”
李玄都一路行来,发现金帐人的一个特点,总是把长生天和老汗挂在嘴上,就像中原人把天意和圣人挂在嘴上,不容亵渎,不容冒犯,乃刺汗是第一个敢对老汗不敬之人。
月离别却是见怪不怪,只是淡淡说道:“乃刺汗,我会将你这句话如实告知老汗。”
乃刺汗摆了摆手:“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老汗不会在意的。”
月离别不再多说什么。
李玄都毕竟不是真来议和的,说到这种地步,他也不愿再去深入下去,便要起身告辞。
乃刺汗竟是主动相送,同时说道:“我想,阁下在辽东一定是一个大人物。”
李玄都心中生出警惕:“乃刺汗为什么会这么说。”
乃刺汗的语气仍旧温和:“习惯和细节,我能感觉到,阁下不是一个只会遵循他人命令行事之人,赵总督派遣阁下来到王庭,倒是彰显了极大的诚意,可惜……”
李玄都行走江湖多年,哪里听不出乃刺汗的话外之音,不过他不在乎,因为宁忆和石无月马上就要赶到王庭,三大天人无量境联手之下,就算是天人造化境的高手也要避其锋芒。
李玄都带着月离别离开了乃刺汗的行宫,月离别难掩忧色:“乃刺汗的态度有些古怪,只怕在我离开王庭的这段时间中,王庭中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李玄都道:“不必担心,如果你能助我成事,我会保你性命无忧。”
月离别笑了笑:“仅仅是性命无忧吗?”
因为月离别不断出谋划策的缘故,李玄都对于她的态度变得十分温和,也不着恼,只是笑道:“我不是大魏皇帝,没法帮你登上汗王之位,也只能保你性命无忧而已。当然,如果你在金帐没有立足之地,去中原,我也可以让你有一份安稳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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