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缓缓开启,出现了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路径,似乎这条路径的尽头是地下无尽处的深渊。
诸王们把目光都放在了打开石门的李玄都和伊里汗身上。
李玄都开口道:“这是通往洞天的道路,虽说洞天是一方独立于外的小天地,但是与现世之间的关系就好似树和果实的关系,两者之间必然有着实质的联系,这条道路就是连接树枝和果实的果柄。”
李玄都并非是说给诸王听的,而是解释给伊里汗听的。
伊里汗沉默了片刻,对诸王和那颜们说道:“我和使者进去,其余人留在金帐,若是有事,由诸王和阏氏共商而决。”
没有人反对,于是伊里汗和李玄都一同走向石门,在穿过石门的一瞬间,似乎穿过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之中。若是寻常人,定是感受不到这些许细微差别,唯有与天地沟通的天人境大宗师才能察觉,因为天地的的确确发生了改变,天地之桥被强行中断。不过对于伊里汗这种顶尖的纯粹武夫而言,这种影响就小到近乎没有,因为人仙从不搬运天地元气,只是凭借自身血气。
这条密径的长度出乎李玄都和伊里汗的意料之外,显然被运用了须弥芥子的神通手段,已经超脱了现世的长度意义,而李玄都和伊里汗又怕其中有什么陷阱禁制,不好纵身飞掠,只能徒步而行,所以注定是一段耗时不短的路程。
在这个过程中,两人发现左右两侧的墙壁上刻着许多图案,这些图案似乎在叙述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伊里汗忽然开口道:“这是金帐的历史,这些壁画记述了我们金帐汗国数百年来的历史,从兴起到现在。”
李玄都也注意到了壁画中多是在描绘战争的景象,说道:“金帐的历史就是一场战争史。”
“是的。”伊里汗说道:“不过不能简单视为金帐汗国与大魏王朝的战争,而是草原与中原的战争,游牧与农耕的战争。数百年来,多少草原人跃马扬鞭,又有多少中原人披坚执锐?南下、戍边、北伐、议和,在这些周而复始的过程中,有多少人死去?你能想象吗?这是两个国家的战争,是两个族群的战争,是我们与你们的战争,这不是哪一位帝王或者圣人能够阻止和扭转的,可以预见,这场战争不会因为使者的到来而停止,也不会因为老汗的死去而停止,它只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其中一方彻底失败认输为止。”
李玄都没有反驳。因为他本就不是议和的使者,而是想要给王庭带来灾难和混乱的使者,只是需要一层遮挡,来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
相较于明理汗或者药木忽汗,甚至是小阏氏和乃刺汗,伊里汗的境界明显高了一筹不止,这种境界不是修为上的,而是思想上的,或者可以称之为“格局”,否则老汗也不会认为伊里汗除了血统之外是最好的继承人。
伊里汗继续说道:“从长远来看,金帐的胜算并不大,金帐对付中原,最大的利器在于‘野蛮’,草原的苦寒气候赋予了金帐人野蛮的体魄和精神,他们比起中原人更为好战,再加上中原的衰落,所以在过去的许多年来,金帐以人数上的劣势对中原形成了兵事上的优势。可是随着对中原的进攻,金帐人也在受到中原人的影响,他们在逐渐抛弃野蛮,向中原人的学习,别人的东西,永远是别人的,金帐人丢弃了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去学别人的东西,再用别人的东西与别人较量,怎么可能胜?”
李玄都笑问道:“这其中也包括伊里汗吗?”
伊里汗叹了口气,“当然包括,这无疑是最大的讽刺,所以我不去做大汗。说实话,我不喜欢拔都汗,他太过残暴,也太过野蛮,没有任何礼数可言。可这正是金帐人该有的样子,我们的先祖们就是这个样子的,并以此建立了金帐汗国,而我支持的明理汗也好,或是一直拉拢我的乃刺汗也罢,虽然他们是金帐人的相貌,但是与中原的贵族们又有什么区别?学着中原贵族的那一套,能胜过中原贵族吗?”
李玄都说道:“如果金帐诸王人人都有伊里汗的见识,那么中原危矣。”
伊里汗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停下了脚步,望向一处壁画,李玄都随着伊里汗的视线望去,壁画的内容是:一座高大的祭坛,一个人躺在祭坛之上,仿佛向上天献祭的牲畜。
伊里汗的嘴唇抿起,脸色冷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个人是老汗。看来国师早就预料到了今天,不,不应该称之为预料,而是早有预谋。”
伊里汗驻足凝视这副壁画良久,继续迈步前行,不过接下来的路程没了壁画,没走多久,这条漫长的道路终于到了尽头。
尽头处一座城池,一座没有半点光亮的地下城池。
不过对于李玄都和伊里汗来说,夜间视物只是寻常,两人看到了几乎完全坍塌的城墙,看到了长满荒草的街道。街道的两侧,房屋坍塌大半,只剩下布满斑驳痕迹的断壁残垣。
李玄都发现这座城池与外面的王庭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
伊里汗比李玄都更早认出这座城池的来历,说道:“这是王庭旧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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