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难以区分她们的脸了。
彩音也好,有沙也好,沙织呀种田小姐呀,美保琳黛小姐东海小姐日高小姐早间小姐,总而言之,许许多多的女性。
倘若她们不开口与我搭话,我甚至不明白站在我面前的人究竟是谁。
她们的脸看上去很模糊,仿佛我们之间隔了一层类似西方教堂的彩绘玻璃。
好在我的听力很好,对声音也很敏感,只要她们开口说话,我就能立刻分辨出她是谁。
不过在与男性相处时,并没与这样的视觉障碍。
这种状况,嗯……大约已经持续一个星期了。
我想,我应该立刻去就医。
但我没有。
我的身体是个怪胎,我可以自由自在地操控声带,模仿任何人的声音,可以唱一首整整四分钟的歌曲,在这过程中不需要任何换气。
在下雨的日子,只要我想,我能够判断出我周围每一颗雨水,滴落在地板或是房檐上的音高。
而现在,只不过是变得看不清女性的长相,相较而言,这还更像是人类会患的病症。
或许这个世界是存在神的,像我这种控制不住下半身的男人,确实该患上此类病症,省得还有其他的女孩儿遭殃。
感谢神明。
虽然这话不该由我本人来说就是了。
但说实话,我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困扰。
自从与有沙发展成那样的关系之后,我越发活得不明不白,搞不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留得住什么。
六月上旬的某天下午,我像往常那样在咖啡厅内看书,看不清长相的女性店员为我端来咖啡,我理所当然地不知道她此时是面无表情,还是面带微笑。
有沙打来电话,问我晚上有没有空去她家,我告诉她要晚些回复她。
正当我想要给彩音发信息问她晚上是否有安排时,突如其来地,一个身影坐在了我的对面。
是位女性。
但也仅此而已。
毕竟我看不清她的脸。
“在发什么呆呢。”
她开口说话了。
是彩音。
“额……你怎么在这?”
她指了指隔壁的录音大楼:“刚才在那录音,你不也是么?”
确实如此。
“对了,我晚上要去祈之助家玩,今晚说不定不回来了。”
我下意识皱了皱眉。
“怎么?你不高兴?”
“怎么会,我当然没有意见。”
真是奇怪,如果她们已经约好了,那有沙刚才问我晚上有没有安排是什么意思?
总之待会儿再问她看看吧。
因为是在外面,我与彩音保持着良好的社交距离,所谈论的话题也都是被谁听到也没有关系的圈内话题。
等她走过,我给有沙发去了消息。
显示未读。
傍晚,去了医院探望种田小姐。
因为看不清她的脸庞,她脸上的虚弱呀苍白呀这些东西,统统进入不了我的眼内,我只能看见一个穿着病人服的削瘦女性,愣愣地坐在病床上。
好在,她的声音很美。
“户塚君,最近写的故事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是么?”
“嗯,能感受到有在努力想要往好的方面去写,不过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果然是这样么。”
得到这个答案的我并不意外,因为我并不沮丧,倒不如说种田小姐能够将心中所想毫无掩饰的说出来,令我感到很高兴。
至少她并没有说违心的评价,老实说,我不太需要那种虚假的评论。
“户塚君果然还是适合写那种令人想要落泪的故事呢。”
“抱歉,我的本意是想让你轻松些的。”
应该会心生不悦吧,如果是我的话,本来生病住院就是一件难受的事儿了,却每天都要被强迫看些没有人善终的苦情戏,我搞不好真的在做很沉重的事儿。
要不从明天开始就写搞笑小说吧,装有许多荤段子的那种。
……开玩笑的。
“其实,户塚君大可不必如此勉强自己,你愿意每天都来探望我,我就已经相当开心了,明明户塚君的工作很忙。”
我摇了摇头:“只是刚好空闲而已。”
“你每次都这么说。”
我不知道她此时脸上悬挂着什么样的表情,一想到我今后可能永远也看不见这些女孩子的笑脸,其实是件挺令人惶恐的事儿。
“还有就是……”
因为无法辨别人脸,我的听力似乎比以往更加灵敏了,至少我能从声音中听见她的忐忑与不安。
“户塚君是已经有女朋友的人,虽然我很清楚户塚君对我没有那种意思,但是总感觉不太合适,彩音那边……似乎并不知道你每天都来探望我的事情。”
我只有在第一天对彩音说了真话,她不会想到我每天都前往医院,因为她没有询问,因此我也没有回答,这构不成说谎。
东京人不止会说谎,狡辩与开脱也是相当擅长的。
“种田小姐有和她说我每天都来的事么?”
她沉默良久,缓缓开口:“不……并没有。”
“这样啊。”
我没有追问“为什么”之类的话,这是相当愚蠢的做法,我不会做这种画蛇添足的事情。
“不过,即使说了,应当也没有什么大碍,她也不会在意吧。”
“欸?”
哪怕看不清她的脸,我也知道她此时一定露着惊讶的表情,毕竟按照我刚才的说法,口吻,语气,哪怕被认为我和她分手了也不稀奇。
“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干涸,像是紧绷的劣质琴弦,还带着些许生锈的痕迹,能够发出声响就已经是一件相当了不起的事儿了。
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露出苦笑,病房内的空气就这样凝固起来,谁也没有主动开口。
内心深处总有声音在引诱着我,驱使着我。但我无法将所有的责任推卸到那声音身上,归根结底,是经受不住诱惑与痛苦的我的错。
我很清楚我现在的做法有多么卑劣,如果是过去,我一定没有勇气下定这样的决心。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得不同了,我不必害怕直视她们的眼睛,不必害怕看见她们不安与悲伤的表情。
我什么都看不见。
她们对我来说与透明人无异,没有人会面对看不见的事物而紧张。
真是……再适合用于说谎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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