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2日夜,南京。
像往常一样,曹光远熄灭了二楼办公室的灯光,独自从黑洞洞的楼道走下来,钻进了楼下一直在等待着自己的小轿车。
“小王,去广州路甲二巷。”
钻进了轿车的后排,曹光远静静的靠在椅背上,低声吩咐了司机一句。
前排的司机“嗯”了一声,立即发动了汽车。
甲二巷,是沐幼安的住宅,几乎每个周三,自己都会去沐幼安那边过夜,这几乎已是整个政保处公开的秘密。
曹光远并不害怕什么,即使风声已经传到了广州老婆家里,即使老婆已经数次打电话过来,表示要来南京陪自己,但曹光远依然毫不在乎。
明亮的月光不时的穿过路边茂密的林木,泼洒到坐在车里的曹光远身上,曹光远一会儿想起远在广州的妻子家人,一会儿又想起了近在咫尺的沐幼安,他脸上的表情,一会儿变得遗憾,一会儿又变得温柔,浑然不像平时那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像满清民国交界处的所有革命党人一样,曹光远也有个父母的包办的妻子——虽然自己和大多数同僚一样,他并不喜欢那个传统而又保守的小脚女人,但曹光远与同僚们不同的是,他没有那种革命就是换妻的念头。
在他看来,虽然和妻子没什么共同语言,生活也没什么趣味,但毕竟,她孝顺父母,操持家务,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再说,换谁,不都一样么?
直到,他遇见了沐幼安。
五年前“四一二”的那个雨夜,广州城里血流成河,当一个女人跑到了南京党部,恳求自己救下那一船船绝望的黄埔学生,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任何代价的时候,曹光远竟然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并且做了一件可能自己都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做的事情。
那天晚上,他利用自己的关系,整整运了两船的学生,从黄浦江上逃离了广州,也是那个晚上,他和这个叫沐幼安的女人,建立了一种特殊的关系。
他没有要求任何回报.....
但他得到了回报。
从那件事以后,曹光远这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像突然找回了自己的青春,他又像年轻时一样焕发了活力,变得精力充沛,变得能言善辩,他的仕途终于也有了起色,现在的他,已经贵为南京政保处的处长,并且还有进一步高升的可能。
正沉思间,前面的司机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曹光远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曹大哥,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工作的事情。”
曹光远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声,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他的手迅速伸向腰间,接着一把手枪突然顶在了前面司机的后脑勺上,曹光远厉声喝问:
“你是谁?你把小王怎么样了?!”
“曹大哥别紧张,您的司机很好,只是可能要多睡一会儿,”那个司机侧过脑袋看了曹光远一眼,微笑着说道:“三年不见,曹大哥把我忘了吗?”
“停车!”
曹光远命令道。
车停了下来,那个司机回过头,看着曹光远只是笑。
曹光远的枪现在紧紧的顶在了司机的脑门,他仔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好半晌后,才惊讶的叫出声来:
“小耿?!!!”
“没错,”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的笑容熟悉又温暖,他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拨开了枪管,笑道:
“曹大哥,别来无恙。”
“你不是死了吗?”曹光远不由的张大了嘴巴。
一个已经死去一年多的人竟然在这么一个深夜突如其来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即使曹光远久经风浪,一时半刻也无法接受眼前这种情况。
“海龙号的日日夜夜,小弟午夜梦回时还经常想起。您在南京对我的照拂,我也时常感怀在心,”耿朝忠的眼睛里蕴藏着深刻的感情,“曹大哥,您现在看到了,我并没有死。”
曹光远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死而复生的家伙,直到自己脑海中的那个耿朝忠和眼前的这个人完全的重叠在了一起,才满脸惊讶的收回了手枪,低声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在党调处挡了别人的路,不得不制造那个假象金蝉脱壳。”耿朝忠简单回答。
“那么,你现在找到我,是为了什么?”
曹光远的眼睛里精光闪烁,三年不见,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在假死前已经做到党调处科长的人,肯定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小耿。
“看来,时间让我们产生了隔阂,曹大哥,”耿朝忠叹息了一声,“我现在是复兴社特务处的人,我姓方。”
“你加入了特务处?”曹光远的嘴巴再次张大,不过片刻后,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你是特务处六组组长方途?”
“曹大哥果然厉害!”耿朝忠伸出拇指赞了一声,“仅凭一个姓,就立即猜出了我的身份,不愧是政保处的头号人物。”
“算了吧你,”曹光远没好气的回答了一句,脸上却依然保留着几分谨慎,“你这人到了哪里,都不会寂寂无名,区别只是你以哪个身份出名罢了。”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曹大哥。”耿朝忠哈哈大笑了起来。
“言归正传,你现在是特务处的人,找我有什么事情,不会是又想跑出特务处,来我政保处干活吧?”曹光远似笑非笑的说道。
“我倒想,可是我怕还没等我过去,政保处的处长就不是你曹大哥了。”耿朝忠无奈的说道。
“什么意思?”曹光远面色一变。
“实不相瞒,沐幼安是共产党的事情,特务处已经知道了,让人无奈的是,我现在就是这件案子的经手人。”耿朝忠说道。
话音刚落,曹光远的面色又是一变,他盯着耿朝忠看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你是来给我示警?”
“没错,”耿朝忠点了点头,“这件案子从年前我就开始查,但我一直推搪,不过现在推不下去了,戴老板勒令我,必须赶在5月份之前拿到证据,否则......”
曹光远面色一沉,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但他还是无法理解,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暴露的。
“其实,特务处已经盯了您至少三年,之所以没动手,就是因为您的身份,不过,即使这次找不到您通共的证据,沐幼安那边,他们是不会客气的。”耿朝忠面色也渐渐严峻起来。
提到沐幼安,曹光远的脸上更是阴沉的像要滴出水来,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说道:
“你想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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